关于失败,讨论得已经够多了。我们还可以一直讨论下去。不过,重要的是成功。成功或许并不缺乏。有缺陷的管理者也能做得很好。他们避开很多陷阱,而不去踏上通往大谬论的道路。有很多管理者成功地组建或维持健康的组织之家。他们是如何做到的?
要是现在能用五个简单的步骤给出答案,岂不妙哉?可惜我不能。不过我可以给出一个框架,供您参考。
刘易斯等人在《家庭系统的心理健康》(No Single Thread: Psychological Health in Family Systems)一书中写道:“有关问题家庭的文献浩如烟海,但有关健康家庭的书籍却‘寥寥无几’”。同样地,在管理学界百花齐放的今天,关于如何有效管理的文献资料还是屈指可数。
起初,我以为可以从与家庭相关的心理学、精神病学等领域的文献资料获得一点线索,来展开这里的话题。很快,我放弃了这一徒劳的想法,而是选择了图1所示的框架图。后来有个同事建议我看看刘易斯等人的著作。结果发现,我建立的框架图与他们的著作异曲同工,为此我颇感震惊。我的结论“管理效能必须放在具体环境中考量”甚至与刘易斯等人的“相对于研究单个家庭而言,研究整个家庭系统,可以更好地了解家庭优势”并行不悖。看来,不同的社会系统(家庭、组织单位等等)有着共同的特征。
管理效能框架图
这里,我没有给出公式,没有给出理论,甚至没有给出一套观点,只有一个框架图,用来思考具体环境下的管理效能。图1列出了五种“管理心模”(managerial mindset),分别是反思、分析、练达、协作和积极主动,其中有较为侧重个人的,有较为侧重社会的。此外还有两个维度:个人能量和社会整合。
或许这看起来像是我自己编的一份管理者素质清单,不过它在两个方面超越了素质清单的范畴。首先,这些维度扎根管理实践的程度胜过扎根管理者自身特征的程度。它们源于管理者所扮演的角色。例如,“分析”对应的是信息控制角色,“协作”对应的是领导和联络角色,“积极主动”对应的是执行与处理角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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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次,这是框架图,而非清单,图中各个维度交织在一起。左侧的能量驱动着五种心模,右侧的社会整合又使这五种心模融合在一起。在五种心模中,上面的抽象思考和下面的具体行动,构成了分析、练达和协作的框架。
接下来我们依次讨论这些维度。不过要注意,它们必须一起考虑,作为思考管理效能的指南。
个人能量
“尽管健康的家庭展示的能量在程度上有差异,但他们都比机能障碍的家庭表现得更积极、外向”。同样,有效的管理者表现的能量也有所差异,他们管理的单位亦然,但我们很可能期望二者能有高度充沛的能量,当然还有很多外向交流。
管理活动节奏忙乱、以行动为导向、多样化、支离破碎,但有一件事显而易见,那就是高效管理者在管理工作中展现出充沛的精力。管理绝非懒汉之差。
能量在很大程度上属于个人范畴。当然,管理中没有一件事情完全是个人的。正如皇家莎士比亚剧团传奇导演彼得·布鲁克在《空的空间》(The Empty Space)一书中写道,观众使演员充满能量,一如演员使观众充满能量。
反思
“解决家庭问题时,健康的家庭会想出许多可行的方法;一种方法不行,他们就会知难而退,尝试其他方法。这与许多机能障碍的家庭形成鲜明对比,我们注意到这些家庭往往固执于单一方法”。这听起来像是在讨论反思心模。我的观察表明,高效的管理者大都善于反思:他们知道怎样从个人经验中学习;他们探究出许多方法;当一种方法行不通时,他们会知难而退,尝试其他方法。
善于反思也暗含着一定的谦卑,管理者不管是知道、自以为知道,还是不知道,都要谦卑。这就是我批判英雄式管理的原因。
正如我在《管理者而非MBA》一书中所论及的,反思是指“好奇、探究、分析、综合、联系——‘仔细思考、反复思索[经历]对于自我的意义’”。在拉丁语中,反思是指再次折叠(refold),这表示注意力要先转向内部,进而才能转向外部,以不同的方式看待类似的事物。反思超越了单纯的才智,步入更深层次的智慧,使管理者能够透过一般感知,看到问题实质,从而深刻地看待问题。有效管理者往往能独立思考。
大多数管理活动都很忙乱,“该死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”。因此,很多管理者都亟须退后一步,静下来反思自己的经历。正如索尔·阿林斯基所言,不经思考,人们就无法获得自身经历的意义。
管理工作自然会妨碍思考,但有效的管理者知道如何从这样的工作中培养反思能力。即便管理工作很难让管理者有集中的时间思考复杂的问题,善于反思的管理者却能一边工作,一边抽空学习,断断续续、渐渐深入思考这些问题。正如爱德华·拉普所说,管理者“带着目的进行敷衍”。
分析
我在讨论“艺术—手艺—科学”三角形的时候说过,尽管很多管理者过分强调分析维度,但如果对分析重视不够,也会使管理杂乱无章。
依靠分析来寻找有效管理的方法也许会误入歧途,但依靠模糊的直觉也好不到哪里去。实现某种程度的平衡才是明智之举:管理需要注意两种基本认知方式,其一是正式和明示的知识,其二是非正式和隐性的知识。这正是“可测的混沌”、“可控的无序”等用语非常适用于管理工作的原因。有趣的是,刘易斯等人以几乎相同的方式来描述家庭,认为机能障碍的家庭呈现出“混沌的结构”,中间地带的家庭呈现出“坚硬的结构”,而“机能最优的家庭呈现出灵活的结构”。
从灵活性这一需求来看,分析意味着什么?有几个词可以对此说明。一个是有序,至少要给需要秩序的人带来秩序。另一个是逻辑,即清晰、明白,不过判断这个词可能会更好。最后,拉普将有效的管理者描述成“像分析专家一样熟练,但比概念专家更有才华”。
过度依赖分析的危险特别容易发生在两个管理难题上:其一是“分解的迷宫”,管理者周围到处被切割成干净、漂亮、人为划分的类别;其二是“衡量之谜”,管理者必须处理硬数据的软肋。我在《战略规划的兴衰》中提到,组织中存在一种“正式化边缘”,在这一边缘,管理者很容易跌倒。过度分析或过分正式化,问题的本质就会丧失。读读那些所谓领导妙方以及关于目标、使命、愿景、规划等的文件吧。
所以,斯金纳和萨瑟在一篇文章中指出:有效的管理者“首先是分析家”,他们“通过分析,取得极佳的效果”,并“坚持不懈地......使用分析工具”。在我看来,他们全错了。在管理中,过分强调分析会把大量的判断赶出组织,造成严重的机能障碍。
练达
“还有另外一种复杂的家庭变量,它涉及对自身世界观及他人世界观的尊重”。
管理者必须全球化(global),这样的言辞我们今天处处可闻;其实,管理者变得练达(Worldly)重要得多。全球化暗含着一定的同质性。该词有一致的意思,“人人赞成同一套信仰、同一套风格、同一套价值。忘记你的背景、你的出身、你的根源;面向现代、面向当代,成为新兴‘全球’的一分子吧”。我们真希望管理者这样吗?我觉得在这个方向上我们走得太过了。
前面讲的反思与此完全相反:独立思考。什么能够很好地改善这个问题,并将亟需的判断带回管理?当然是练达。
练达在《牛津袖珍英语词典》中的定义是“生活经验丰富的,老成的,实际的”。这几个词混在一块,倒很有意味。也许,这组词语最接近我们对管理者即真正领导者的期望。
所有管理者都在自己的世界和他人世界之间的边缘上工作。“练达”意味着不时跨过这些边缘,进入其他文化、其他组织、自己组织中的其他职能,但最重要的是了解他人的思想,以求深入他们的世界。套用诗人艾略特的一行诗——这行诗有充分理由被过度引用——管理者不应停止探索,而他们一切探索的目的,是回到原点,重新认识这个地方。这其实就是练达的心模。
“你怎样才能在这样的车流中开好车?” 参加IMPM项目学习的一位美国管理者刚刚抵达班加罗尔,向印度教授问道。“我径直加入车流,”教授回答。关于练达的学习开始了!其他人的世界具有一定的逻辑性,即秩序,但在我们看来或许是混沌的。认识了它,你就会成为更好的人性化管理者。
领略他人的世界并不是说入侵他人的隐私或“猜测他人的心思”,这有时可是屈尊降格的行为。刘易斯等人发现这些行为具有“毁灭性特征”,只见于“机能障碍最严重的家庭”。他们还发现,不那么健康的家庭为保持一致而面临压力,这种压力类似于企业面临的全球化压力。健康的家庭没有这种困扰,相反,它们展现出一种“互相尊重、平等协商”的特征:
正常说来,家庭成员既联系紧密,又有独立空间。因此,家人允许分歧存在,并通过协商解决矛盾,这尊重了大家的不同感受、不同理解和不同态度。他们不会为了家庭的一致性而强行抹杀个体间的差异。
如果说分析接近于科学,那么练达就接近于手艺,因为它根植于具体经验和隐性知识。因而练达在图1的右边,而分析基于显性知识,所以在图的左边,即科学出现的地方。
在我们讨论过的所有难题中,特别是在“行动的模糊性”(如何在一个复杂微妙的世界中采取果断行动)中,一个明显的主题是,管理者需要有明察秋毫的感知能力。练达的管理者因为从其他地方获得了深刻的见解,所以来到自己的地盘就可以很好地处理难题。
积极主动
“健康的家庭很少被动,它们在应对外部输入时,表现出高度的主动。”
如图1所示,所有的管理活动都处于抽象反思和具体行动之间,也就是“思行”(reflaction)。反思过多则一事无成;行动过多则流于潦草。所以在这里,我们考虑管理者的具体行动,包括执行角色和处理角色。
之所以将主动性留在最后讨论,是因为反思在很大程度上是个人的事情,而主动性从根本上讲是关乎社会的事情:没有其他人的参与,就不可能有管理行动。管理是一个社会过程。企图独立管理的管理者通常以过度控制而告终——发号施令、臆断数字,希望用权威来保证服从。这样做有时候会管用,但很难发掘人类的潜能,特别是思考型员工的潜能。
我这里用的字眼是前瞻性的积极主动(proactive),而非简单的积极主动(active):管理者应主动采取行动,而不只是对发生的事情做出反应,采取步骤,规避障碍,掌控事情。有效的管理者,无论身居何位,无论受到怎样的束缚,都能抓住自己力所能及的自由,以充沛的精力自由自在地进行管理。引用艾萨克·辛格的话说:“我们不得不相信自由意志;我们别无选择。”这或许可以成为有效管理者的格言。玛丽·帕克·福列特进行了另外一项重要的区分:“领导者应具备冒险精神,但冒险精神不一定是指赌徒气质。它应当是开拓新路的那种拓荒精神”。
因此,卓有成效的管理者不会被动承受。他们是“变化的动因”,不是“变化的目标”。他们跟着潮流走(就像班加罗尔的车流),但他们还要制造潮流(一如班加罗尔的司机)。管理属于热爱节奏、勇于行动、敢于挑战的人,不论来自何方,去向何处,这些品质永远伴随着他们。
这里最明显的难题是“行动的模糊性”:如何在一个复杂微妙的世界中采取果断行动?练达及反思都有助于解决难题,二者的目的都是领会微妙之处。因此,二者都能鼓励人们学习。积极主动这个词
整合也需要跨瞬间掌握。管理关乎动态平衡的实现,这也是我一直强调的:跨越管理的信息平台、人员平台、行动平台,同时协调各种角色;调和同时存在的艺术、手艺和科学这三方面的需求;时时刻刻抛接许多问题,让大多数问题保持在空中,落下来时再向上抛一把。
分析一词看起来非常清楚;相比之下,综合一词就显得晦涩难解。实现综合是什么意思,我们看到综合时能否知晓?管理的一个关键目的是坚持不懈地实现综合,但不一定要达到综合,甚至不用知道距离综合到底还有多远。
反思与行动,即第一种和最后一种管理心模,二者交替上演乃是管理者实现综合的途径。管理者从思考到行动、从制定到实施、从抽象到具体,都以演绎而有理性的方式工作,这是颇为常见的描述。除此之外,他们还一边从经验中学习,一边从行动到思考、从具体到抽象,以归纳而有见解的方式工作。如图2所示,最重要的是,管理者来回周旋于二者之间,不断穿越于那些掌握的瞬间。
不过,不要因为归纳和演绎以循环往复的方式演进,就认为思考和行动是必然分离的,有先后顺序的。卡尔·韦克指出,在管理中,思考不是从行动脱离出来的,而是行动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:管理者行动的同时也在思考,“管理活动或多或少都以思考的方式进行”。
这些讨论主要集中在管理者自身进行的整合。但整合远远超出管理者个人的范畴。在精心设计战略和打造文化、社区等方面,怎样运用“集体智慧”是当代组织面临的巨大挑战之一。
当然,无论有多少人在精心设计战略,都可能需要一个极其特别的整合型大脑,将这种学习融入某种战略愿景。我们希望这是一位高级管理者,但实际上,凡是能够综合的人都有那样的远见,有时甚至“众人的智慧”也可以做到这一点。
在结束讨论健康管理的组织之家前,值得再次强调的是,不论挂毯是什么形式,那些经线纬线只有连贯地交织在一起才能发挥作用。管理效能没有什么圣杯可言。